看色情如何改寫大腦：英國年齡驗證機制意外啟動自控力

新的年齡驗證機制讓我們在點開色情內容前多想一下，而我們的大腦可能會因此受益。

英國的色情內容剛剛進入一個新時代。多虧《Online Safety Act》（線上安全法）的大規模介入措施，過去那種只要勾選一個方框，宣稱自己已滿18歲的日子已經結束。

取而代之的是，任何想觀看這類內容的人現在都必須通過更嚴格的年齡驗證——輸入信用卡資料、上傳照片身分證件，甚至使用以AI為基礎的人臉掃描。

根據英國 Department of Culture, Media and Sport（DCMS，文化、媒體及體育部）的說法，這一切的目的，是要讓兒童遠離那些「以前會被視為極端」但「如今已成為主流線上色情一部分」的內容。

DCMS 補充說：「當年輕人接觸到這些素材時，就有可能將某些行為正常化，而這些行為可能對他們未來的情緒與心理發展帶來傷害。」

不過，這部法案的影響並不只限於年輕人。對成年人而言，全新的等待與延遲意味著色情內容不再只是「點一下就有」。這些年齡驗證的中斷——無論看起來多麼微小——已經開始讓某些慣性使用者停下來、反思，並重新考量自己的選擇。而這可能是一件好事。

劃清界線

在談其他事情之前，我們得先面對那隻「房間裡的大象」：一個人要如何判斷自己看色情是否「太多」了？這個問題並不容易回答，因為要界定什麼算是「正常」，出了名地困難。頻率、情境與個人影響，在不同人之間差異極大。

正如法國心理學家 Dr Florian Vörös 所指出，「Pornography addiction（色情成癮）」並不是一門有明確邊界的精確科學，而是「在不同知識與信念的大熔爐中發展出來的一個可塑性概念」。

即便如此，就算只是偶爾使用色情內容，也已被發現與情緒調節方式的改變，以及對親密關係產生不切實際的期待有關。頻繁的觀看會影響專注力、情緒與整體關係滿意度。有些固定使用者回報說，自己對極度露骨的成人內容逐漸變得麻木，這類內容也被稱為「supernormal sexual stimuli（超常性刺激）」。隨著重複接觸，想「使用」色情的衝動甚至會隨時間變得更強。

同時，也有人指出，學術研究在探討一般色情使用時，往往預設一個前提：色情總是有害的——因此容易忽略其潛在的正面面向。並不是每個使用色情內容的人都會遇到問題，有些人甚至表示，自己感覺到一些好處，例如紓解壓力或增加性喚起。

然而，在某個時間點上，一個人的色情使用可能會變得強迫且高度受情緒驅動，進而干擾他的日常生活。這時就需要介入了。

但即便是離那個臨界點還很遠的人，新制的檢查流程仍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正面影響。

衝動檢查

最近，在我身為心理學家的工作中，我和一位年輕男性談話，他把自己形容為一位「occasional porn user（偶爾看色情的人）」（他希望保持匿名，因此我們稱他為「Peter」）。

他最近遇到了英國新的年齡驗證措施，並覺得意外地令人挫折。

「那時我躺在床上，」Peter 說：「我先試了人臉掃描，但沒成功。我又不想起床去拿信用卡。接著我還得把燈打開，才能讓 AI 人臉辨識運作，結果最後還是失敗了兩次。」

感到厭煩的他只好作罷，然後去睡覺。Peter 解釋說，在接下來的幾個晚上，原本只要瞬間就能完成、毫不費力的看片行為，開始變得麻煩了。這一點點的時間延遲打斷了他的慣常行為。

在心理學中，這種轉變被描述為從「衝動行為」移向「反思行為」。衝動行為由立即的慾望或情緒所驅動，往往不會考慮長期後果。

相對地，反思行為則會在行動前暫停一下，權衡各種選項並考慮未來的結果——這正是 Peter 在新檢查程序打亂他過去的慣例時所經歷的。

這兩套系統——衝動與反思——經常彼此對立運作，尤其在像色情使用這種帶有習慣性或情緒色彩的行為中更是如此。事實上，理解某些行為（例如強迫性觀看色情）為何會變得難以控制的其中一種方式，就是想像大腦中兩個系統之間正在進行一場拔河。

在行為進入成癮早期階段時，衝動系統開始占上風。大腦會對各種提示變得高度敏感（例如一則通知、一個回憶，甚至是無聊），這些提示會引發渴望。隨著時間過去，這些提示與渴望會變得愈來愈強，而這個行為也會愈來愈根深蒂固。

當行為逐漸被固定下來時，反思系統似乎就會失去掌控，並被衝動壓過。即使這個行為不再讓人感覺愉快，甚至明明已經帶來負面後果，它仍會持續下去。行為變得更像一種習慣，而不是出於選擇。

腦部影像研究顯示，在那些受強迫性性行為所困擾的人身上，這兩個系統的活動都會升高。他們的衝動系統在面對提示時會大幅亮起，而反思系統則更加賣力地嘗試調節這些衝動。這暗示著大腦正處於壓力之中——一邊試著管理誘惑與衝動，最後卻仍無法成功。

行為成癮研究發現，對網路性行為（cybersex）有較強成癮傾向的人，在抑制衝動控制的能力上通常比較薄弱。

這也是為什麼，即使是很小的中斷——例如新的年齡驗證程序——對像 Peter 這樣的人來說，仍可能在不經意間產生影響。它們或許只是讓他的反思系統有機會追上來，問自己一個問題：「我現在真的想看色情內容嗎？」

按下重置鍵

如果這些小小的中斷進一步促使某人完全暫停使用色情—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？研究顯示，即便只是相對短期的色情禁用，也可能帶來明顯的行為改變。

幾項實驗研究觀察到的結果，包括：關係承諾感的提升、對延後滿足行為的耐受度增加，以及對自身行為模式進行更深入反思的能力增強。

對那些覺得自己的使用開始變得習慣化或情緒驅動的人來說，暫停一下可能像是一種重置——讓你有機會注意自己的觸發因素、反思需求，並探索其他連結方式。

有些人會把這種暫停稱為「rebooting（重啟）」自己與色情的關係。隨著時間過去，一些完成「重啟」的人表示，自己在關係中變得更有存在感、在工作上更專注，也不再那麼依賴數位刺激來對付無聊或壓力。

如果你對自己的色情使用感到擔心，過度使用的跡象可能包括：當無法觀看時感到極度煩躁、用色情來處理困難情緒，或是明明想停卻怎麼也停不下來。這些並不是正式的診斷標準，但都是值得你退一步觀察的溫和指標。

若你覺得自己的色情使用已經變得習慣化，並且想要戒掉這個習慣，寫日記與紀錄觸發情境會很有幫助。理解自己為何、何時更容易轉向色情，可以幫助你重新導引這個行為。

同樣地，設定具體目標——例如先嘗試一週不看色情——通常會比無期限地「就這樣戒掉」更容易堅持。如果你感覺自己完全無法掌控這些行為，那麼就應該尋求同儕或專業人士的支持。

這些策略可以與年齡驗證帶來的短暫中斷相互配合，幫助你在色情使用上培養更多的「刻意選擇」。而退一步並不一定代表要完全戒除。刻意創造一些被打斷的片刻，可以幫助你的反思系統重新站穩腳步，提醒我們：在這件事上，我們仍然擁有選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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