別再迷信熱愛工作：拆解「找到喜歡的工作」的三大陷阱與真相

這個常見建議，其實有陰暗面與許多缺點。

即使在去世多年後，Steve Jobs 仍然是最受景仰的領袖之一。他在史丹佛大學畢業典禮上說過一句廣為人知的名言：「做出偉大工作的唯一方法，就是熱愛你所做的事。如果你還沒找到，就繼續找。不要將就。」這段話的漣漪效應，遠遠超出當時坐在他面前的畢業生。

自從那場演講過去二十多年後，「做自己熱愛的工作」不只被視為一件好事，更被視為一件正確的事。大學生被鼓勵去找到自己的召喚（calling），職涯教練也經常強調有意義的工作有多重要。

近年的研究指出，現代社會已經把享受工作這件事，轉化成一種美德。雖然追求一份自己熱愛的工作確實有其好處，但把它當成通往成功的最佳道路，卻是一種誤導。對有些人來說，追隨熱情會帶來滿足；對另一些人來說，卻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挑戰與失望。

以下三個觀點，有助於說明為什麼會這樣：

熱愛工作的陰暗面

對那些熱愛自己工作的人來說，生活並不全然是快樂與笑容。追求一份你熱愛的工作，確實有陰暗的一面。舉例來說，研究者 Bunderson 和 Thompson 訪談了動物園管理員這個群體，而他們常常把自己的工作形容為一種召喚。這些動物園管理員在工作中找到了深刻的意義，但同時也過度勞累。許多人犧牲了個人時間，接受低薪，並忍受不舒適或高要求的工作環境，只因為他們對動物與使命高度投入。

這個問題並不限於動物園管理員。一篇綜整許多不同職業與產業研究的回顧文章指出，對那些看起來熱愛自己工作的人，雇主可能比較不願意提供誘因或其他外在報酬。與此同時，這些熱愛工作的員工往往在友情、家庭生活與家庭責任上做出個人犧牲，只為了在工作上投入這麼多心力。

熱愛工作的另一個缺點，是會讓人對那些抱持其他動機的人，產生負面的假設。文化上對「做你所愛」的強調，讓許多人——包括主管與招募者——把其他動機視為不那麼正當。理性來說，我們知道多數人工作，至少有一部分是為了薪水。然而，研究顯示許多人存在一種「動機純度偏誤」，也就是認為那些坦承自己有外在動機的人比較差，因為他們相信動機應該只來自對工作的熱愛本身。

例如，在他們的研究中，教授 Derfler-Rozin 和 Pitesa 發現，在面試中詢問薪資的求職者，被推薦錄用的機率大約降低了 20%，原因是招募者假設他們對工作比較沒有熱情。這對求職者不公平，也不符合事實。人們完全可以同時擁有多種做同一件事的動機。

我們所愛的，會改變。

我以前的一位學生，在她二十多歲時有一份她熱愛的工作，內容是協助策畫與執行一些規模最大的音樂表演與音樂祭。然而，隨著年紀漸長，那些曾經畢生難忘的演唱會，不再讓她覺得興奮。她開始對這些體驗感到麻木，反而渴望更平靜的夜晚與週末。

她的經驗並不罕見。我們常常以為，今天我們所熱愛的事，未來也會一直熱愛。然而研究顯示，隨著人生改變，我們對幸福的感受也會轉變。比方說，有一項研究發現，年輕人會因為「非凡的體驗」而得到顯著的幸福感提升。但隨著我們年紀增長，平凡的體驗也能帶來與非凡體驗同等的幸福提升。換句話說，當「你只活一次」（YOLO）的吸引力逐漸退燒，你曾經熱愛的工作，也可能隨之失去魅力。

除了我們所熱愛的事物會隨時間改變之外，把熱情變成工作也會改變我們對它的喜愛程度。舉例來說，有一項研究指出，要長期維持對工作的熱情其實很困難，因為每天都在使用這份熱情，會讓我們在情緒上感到筋疲力竭。而依照我的研究發現，情緒耗竭會削弱我們在工作中感到被賦權、被賦能的程度。結果就是，許多一開始因為熱愛工作而踏入職場的人——像是老師與護理師——後來反而會感到與當初激勵他們的初衷漸行漸遠。

幸福並不總是「感覺」幸福

一個難以接受的真相是：幸福並不總是感覺很幸福。心理學家用「享樂式幸福」與「德性式幸福」來描述這兩種差異。享樂式幸福，是多數人一想到「幸福」時浮現的畫面：舒適、愉悅、微笑與低壓。德性式幸福，則來自自我實現、成長，以及去做重要的事。

每當我們開始工作時，享樂式幸福往往會受到打擊。舉例來說，研究者 Bryson 和 MacKerron 分析了兩萬名受試者的資料，發現人們一開始工作時，幸福感會明顯下滑。這個下滑幅度甚至比他們在通勤、做家事、處理財務，或在排隊等待時還大。然而，同一時間，我們也知道，失業是預測低福祉感最強的因素之一。

換句話說，工作是重要的德性式幸福來源，即使它不一定能帶來享樂式的幸福。工作可能比不上在海邊讀書發懶那樣愉悅，但它提供的是另一種對我們整體福祉同樣重要的滿足。工作的價值，不只在於此刻我們感覺多快樂，也包含它賦予生活的結構、目的，以及它在更大層面上支撐我們人生的種種方式，其中包括我們與家人所依賴的穩定與財務資源。這種德性式幸福，可以來自我們熱愛的工作，也可以來自那些沒有那麼愉悅、但提供成長或使命感機會的工作。

總結來說，我近期的許多研究都聚焦於「以尊嚴與尊重對待員工」的重要性。雖然「找到你熱愛的工作」這個建議是出於好意，但它並不總是正確的道路。我們也不該把選擇其他道路的人視為做錯了什麼。為了不只因為熱愛工作，而是出於各種理由去工作，本身就具有極大的榮耀與尊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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