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賺錢故我在:現代父親提供者角色的隱形焦慮與家庭關係傷害

我賺錢故我在:現代父親提供者角色的隱形焦慮與家庭關係傷害

關於提供者角色的心理重擔,會讓父親看不見身邊所愛之人

重點整理

  • 「存在負荷」把男性的身分與供養家計融合在一起:「我賺錢,故我存在」。

  • 至今仍有 86% 的男性、77% 的女性,把「當男人」與「是家庭提供者」連結在一起。

  • 這種時刻保持警戒的狀態,創造出父母角色的專門分工:「你負責感受;我負責我們撐不撐得下去。」

  • 當伴侶雙方同時分擔看不見的心智負荷與存在負荷時,父母專門分工的陷阱才會鬆動。

在關係治療中,當一個男人直面自己對「滑落」——也就是財務崩盤——的恐懼,並看見妻子眼中流露的驚訝時,往往會出現很大的覺醒。

「但我們現在是好的啊,」她也許會這樣安慰他,而且說得很準。

「但一切隨時可能翻盤,」身為一家小型營造公司的老闆,他這麼提醒她。

「那接下來會怎樣?」我問。

我看得出來他的腦中開始快速快轉。他低下頭。「那就代表我徹底失敗了。」

對許多正在接受心理治療的父親而言——不論是產業船長、在中年大海中漂流的人,還是正航行在父輩從未繪製過航圖的家庭水域中的男人——父親這個角色,往往會啟動一條古老的命令:

你賺錢,故你存在。

我把這稱為「存在負荷」,因為它與其說是一種情緒,不如說是一套警戒系統。那是為了確保一家人能活得下去,而長期背負的心理重量:不斷監控、比較、一再確認一切是否還撐得住。它之所以是「存在層次」,而不只是一般的財務壓力,是因為它把自我身分與供養家計緊緊綁在一起:「我賺錢,故我存在。」

這跟許多女性所背負、令人窒息的心智負荷(記得大小事、規畫、管理日常、情緒勞動)不完全相同,卻是同一家族的壓力,核心都圍繞在:確保不會破產、維持穩定,以及維繫生存本身的條件。

那是一種對真實與想像中風險的靜默雷達掃描——半夜再檢查一次預算、持續掃描同業競爭者、腦中幻想可能大賺一筆的副業、在午夜回 Slack 訊息,以及那道永遠算不完的心算題:「我們真的安全嗎?」

再加上,必須把這整套活著的心智成本藏在心裡所付出的情緒代價。

存在負荷

在當代撫養孩子的財務枷鎖下,彷彿連「能不能活得下去」都岌岌可危:一邊替新創公司維持現金流、一邊還得擠出時間安排家庭旅行;或者身為全職在家的爸爸,面對外界的稱讚,好像你是在「更上一層樓」地承擔家庭,但其實也在暗示你是從掌管家庭錢包的位置「退下來」了。

那是一種讓人五臟下沉的感覺:彷彿財務災難就在轉角等著你,做一個好丈夫、好父親,是辛苦得來、卻又容易失去的身分。

Equimundo 的民調顯示,86% 的男性——以及 77% 的女性——至今仍然把男性氣概與「是家庭提供者」連結在一起。Pew 的研究發現,有 41% 的美國人認為提供收入是父親最重要的角色之一,而只有 25% 的人這樣看待母親。

西方世界在經濟上的性別平等已經有所進展,但男性內在的情緒經濟卻遠遠跟不上。即使在女性收入愈來愈高、甚至超過男性的家庭裡,我仍一次次看見,這份「要提供,否則就完了」的默契契約,依舊靜靜存在。

在許多男人表面看起來「沒事」的形象底下,藏著一種無名的焦慮,長在背痛、忘記喝水這些小地方。它像一陣陣海浪襲來,跨越階級,背後推動它的是對財務安全的隨機性與不確定。

當控制感受威脅時,男人往往本能地透過行動來卸下「不夠好」的焦慮。那些看似務實的舉動(「我們需要重新貸款」),也許其實是偽裝過的存在恐懼。

「我很害怕,如果我失業,我們的家庭就會垮掉。」一位不斷在職場升遷的爸爸這樣坦承。

推動這一切的,是一個古老的神話:男人本身永遠不夠好,身分必須一再被更新,就像一個隨時快要過期的訂閱。工資停滯、昂貴到負擔不起的托育服務毫無助益,對 AI 可能搶走工作的不確定感同樣雪上加霜。

如何成為關係難題

看起來像是男人「身在特權、卻一無所覺」的樣子,其實可能只是視野被隧道化了。那些背負並壓抑這種重量的男人,往往看不見伴侶肩上的龐大心智負荷,並把自己的那一份排在最前面,因為在他們眼中,那似乎與家庭能不能活下去、以及外界如何看待自己是否可被愛,直接綁在一起。

這種狀態孕育出一種父母角色的專門分工文化:「你負責感受與瑣事;我負責看一切算不算得過去、我們撐不撐得住。」

然而,這種時刻保持警戒的狀態,並不等同於伴侶為愛情關係付出的無酬勞動——那些不成比例的家務、照顧工作與情緒耗損。「但那些錢對我來說還不算是真的,我必須準備好,」他對已經快被照顧工作淹沒的伴侶這樣說;他的警戒心,最後可能成為她要扛的情緒重物。

警戒會收縮同理心。心理學家常把金錢視為不只是貨幣,更是愛、權力、自由或穩定的象徵。當一個男人的財務立足點開始搖晃,他能不能在孩子拿著學校的畫作過來時,專注對上對方的眼睛,或者在同一個房間裡,看見那個正在獨自處理孩子崩潰情緒的共同照顧者,是個立體的人,這些能力也可能跟著動搖。

當職業母親們用寫作、發文、建立社群來說清楚自己的心智負荷時,職業父親則常透過過度工作、自我毀壞或築起高牆,來消化自己的那一份。經濟不穩更會放大存在負荷:在經濟上掙扎的男性,比起較富裕的男性,更有可能以自殺結束生命。

為這種重量命名,會有所幫助。當男人說出這份負荷,並追溯它的源頭——缺席的父親、失敗的生意——他們更願意開始做實驗,測試自己的警戒,究竟是否真的在保護自己最在乎的人事物。命名就像把鏡子轉向自己:男人從監控家庭財務的狀態,轉向一個提問——這樣做真的對我的家庭有幫助?還只是安撫我的焦慮?

把數字——以及那份心理重量——都分享出來。當父親把伴侶帶進財務畫面裡——一起看存款試算表,也一起看那些最糟情境的恐懼——失衡就會開始移動。一位願意說「讓我走進你的內在世界」的伴侶,能讓原本感覺像獨自值勤的警戒,變得比較穩。

重新分配這兩種負荷。光是背負存在負荷,並不能讓任何人免洗碗。當伴侶雙方開始分享各自的無形重量時,父母角色專門分工的陷阱才會鬆開。這可能意味著:由他來追蹤托嬰與幼兒園的相關事務,由她來追蹤退休帳戶——真正共同創造一種安全感。正如 New York University 教授 Scott Galloway 在《Notes on Being a Man》中所指出的,成為男性提供者,可以意味著替你的配偶開出一條職涯的車道,讓她能在工作上走得更深、更遠。

也許有個兒子正在看著這一切。也許這會讓他不再繼承那份老舊劇本:把賺錢與「值得被愛」畫上等號。

一起挑戰那個神話。當伴侶一起創造共享語言,比方說稱這種狀態為「provider brain」(提供者腦),就能多出一些空間,用比較有呼吸感的距離來看待這個「威脅」。

當一個父親說出自己害怕失去一切時,光是命名的動作本身,就打破了孤立;他可能會發現,這種隱隱作痛其實也悄悄住在無數其他男人心裡。他也可能看見,原來伴侶早就一直在扛著她自己的那一種「我不夠好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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