聰明孩子為何停不下滑手機：演算法與習得性無助心理傷害？

因應策略揭露出演算法環境中的一種習得性無助。

重點摘要

• Facebook Files 證明這些平台早就知道自己在造成傷害，卻仍然為了互動與黏著度來設計產品。

• 孩子們發出的痛苦訊號成了訓練資料——在沒有真正同意下，被拿來違反「目的限定」原則。

• 孩子發展出的高明因應策略，其實顯示他們已將演算法控制視為無法改變的事實。

使用社群媒體的孩子，已經發展出相當精巧的策略來處理暴力內容。他們會飛快地滑過。他們會在群組聊天裡互相發出警告。他們會替特別令人不安的內容創造暗號。他們會教彼此一些「就是不要看」的技巧。

在外人眼中，這些策略可能看起來像是數位素養，甚至像是一種韌性。孩子們正在學習如何導航一個複雜的線上環境，他們正在發展自己的因應機制，並適應網路世界的現實。

但依照關於習得性無助（learned helplessness）的研究來看，這些適應其實在說另一個故事。也許，它們並不是孩子「處理得很好」的證據，而是孩子「已經學會這個情況無法被改變」的證據。

當「適應」其實意味著「接受」

心理學家 Martin Seligman 觀察到一種他稱為「習得性無助」的現象。當受試者反覆暴露在無法逃離的負向刺激下，他們最後會停止嘗試逃離，即便之後出現了可以逃離的機會。他們已經學會自己的行動不會產生影響。反覆接觸無法逃避的傷害，會導致一種「逃不掉」的信念，而這種信念會轉化成被動的接受。

我們如今在孩子對演算法內容篩選（algorithmic curation）的反應裡看到的，與此相似。然而，這些孩子並不只是被動。他們其實在主動解決問題。他們發展出各種變通作法，例如：群組聊天中的預警系統、特定的滑動技巧，以及用「裝出覺得好笑」來避免被社交孤立。這些孩子已經弄清楚，最有效的因應方式，就是把系統當成無法改變的前提，然後在這個限制之內發展策略。

根據 Ofcom 的研究，孩子們描述了幾個不檢舉有害內容的具體理由：

• 他們害怕為了檢舉而在內容上停留太久，會導致系統以為他們感興趣，進而推薦更多同類型內容。

• 他們已經學到，人工作業的審查十分罕見，而真正有意義的回應更是少之又少。

• 他們知道每個平台的流程都不一樣，而且沒有任何一個是透明的。

• 他們害怕檢舉不會保持匿名，擔心挑戰系統之後，自己反而成為被攻擊的目標。

這些顧慮中的每一點，都代表了一種被習得的理解：這個系統對他們的能動性毫無回應。而這種學習所帶來的後果，遠遠不只是在某個瞬間看到令人不安內容時的那一點感受。

去敏感化與發展的差異

Ofcom 的研究指出一件聽起來幾乎令人放心的事：「年紀較大的孩子似乎對暴力內容更為去敏感化（desensitized），也比較不會轉傳這些內容。」

如果你不知道去敏感化相關的研究，你可能會把這當作成熟的表現。年紀較大的孩子情緒調節能力比較好，他們已經學會如何處理令人不安的內容，不再那麼容易受影響。

但是，關於媒體暴力的研究說的是另一個故事。

當心理學家 Brad Bushman 和 Craig Anderson 研究暴力媒體的去敏感化時，他們發現了一種特定的生理反應模式。只要玩 20 分鐘暴力電玩，參與者在觀看真實暴力畫面時，心跳速率與皮膚電導反應都會下降。他們的身體對於人類受苦的畫面反應變淡了。

這種情緒反應的降低並不限於媒體消費。當研究者安排一個情境，看起來像是有人需要幫助時，那些已經去敏感化的參與者，在出手相助前明顯拖得更久。這種情緒遲鈍，會從媒體暴力延伸到現實生活中那些需要同理與行動的情境。

這正是有害的去敏感化與健康情緒調節之間的關鍵差異。

保護性的抽離（protective detachment）是自願的、依情境而定的，而且能保留同理能力。能夠看恐怖片不被嚴重創傷，但在同學需要幫忙時仍願意伸手相助的青少年，就是在展現情緒調節能力——他們可以選擇何時要在情緒上投入。

有害的去敏感化則是非自願的，而且會在不同情境之間泛化。這個人並不是「選擇」感受比較少，而是因為反覆暴露在無法掌控的刺激中，被訓練成感受比較少。年紀較大的孩子並不是在「比較好地處理暴力內容」，而是呈現出一種狀態：當接觸傷害變成例行公事時，會發生什麼事。這是受傷，不是適應。

精緻因應策略真正暴露了什麼

當孩子們為了管理演算法推送內容，而發展出一整套繁複的策略時，我們不應該把這詮釋為成功的適應。這比較像是一種徹底的習得性無助的證據：孩子們已經接受系統無法改變這件事，於是只好在這個前提下，把行為最佳化。

這些行為，顯示出他們要耗費多少心理能量，才能勉強跟上一個自己已經認定無法掌控的系統。

關於自我決定理論（Self-Determination Theory）的研究，已經很清楚指出，在一個高度控制、持續壓抑自主性的環境裡會發生什麼事。人們無法建立自我調節能力，無法內化價值觀，也無法培養出做出獨立決策的能力。相反地，他們會變得依賴外在規範，發展出只能在「無法改變的限制」之內求生的策略，並出現「無動機」（amotivation）的特徵——也就是，對影響自己處境這件事，基本上已經放棄。

這就是「非自願」的意義。不是說內容無所不在，而是孩子已經學會：送內容給他們看的這些演算法系統，並不會因為他們的選擇、檢舉、偏好或痛苦而改變。

這些平台早就知道。他們現在很可能仍然知道。他們握有顯示傷害的研究，卻選擇了「互動率」與「參與度」。當孩子透過因應策略去適應這個選擇時，我們不應該把這種適應誤認為是安好或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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